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潛行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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潛行(7)

起初,賀茨對於李文絮來說,只是一個資助她的普通男人。

李文絮來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莊,家貧如洗,窮得連一日三餐都沒著落。十六歲她考上縣裏的高中,爸媽合計著全家五口人未來三年的夥食費都抵不上她一學期的,只好把錄取通知書藏起來,委婉地告訴她,文絮啊,這個學咱就不上了吧?

大山裏的女孩子生來就沒有話語權,隨著開學的日子一天天臨近,李文絮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,卻在這時,賀茨出現了。

高中三年外加大學四年,李文絮按月領著賀茨轉來的資助金,卻始終沒見過這個神龍不見尾的大善人——人的初印象的確重要,在李文絮最為捉襟見肘的時候只有賀茨伸出了援手,她在年幼時便將賀茨當成了救世主,往後只剩下十輛警車都拉不回來的執拗。

畢業那年李文絮考到南臨區公安局,在等待入職報道的那段日子,忽然有一天賀茨打來了電話,想約她見一面。

賀茨比她想象中的要年輕,風度翩翩,氣度不凡,李文絮很快深陷其中,兩人見面的頻率逐漸從每月一次增加到每周一次、三天一次,還沒等她來得及幡然醒悟時,她已經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危險的男人。

約會地點時而在李文絮家裏,時而在他郊外的大別墅裏,李文絮自知在賀茨的心目中只是一個不能見光的女人,地位遠不如他身邊跟隨著的眾多鶯鶯燕燕,可她仍然天真妄想,以為他對她是特別的。

只有她才能叫他的小名“阿茨”,只有她懂得阿茨的痛苦。

阿茨有夜裏失眠的毛病,每回都要李文絮念小說給他聽,有次念到《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》,阿茨突然不明不白地哭了。

平日裏看似無所不能的男人突如其來的眼淚,一下子落到了李文絮的心尖上,她內心柔軟得幾乎快要化成一灘水,從那晚開始,她方才真真正正地感覺到,她是被需要的。

同樣也是從那晚開始,阿茨卸下了對她的全部戒備,開始向李文絮訴說他自己的恐懼。

阿茨說,別看他現在呼風喚雨,早年全靠命中貴人提攜——既是貴人,又如同魔鬼——阿茨稱呼他為“朱雀”,每每提起,他便會面露驚懼,不住地發抖,但李文絮再問,阿茨卻怎麽也不肯說了。

王靖是上個月突然出現在阿茨身邊的女人,李文絮遠遠地見過一次,沒打過照面,那時王靖和賀茨正旁若無人地熱吻,看得她心裏酸水直流,偏生又不能發作。

因為這事,李文絮生了好一陣子氣,或許是阿茨離了她便又開始失眠,沒過多久就去而覆返,跑過來認錯,說王靖這事兒,可不能怪他朝秦暮楚,這都是“朱雀”的吩咐。

李文絮再遲鈍也明白,只要涉及到“朱雀”,就不是她該管的事兒,可誰又能想到,“朱雀”授意阿茨引誘王靖,居然還鬧出了人命來。

王靖到底是誰殺死的?李文絮不敢想,越想越怕,她來公安局大半年,也跟過大大小小的案子,卻從來沒有一個案子是這樣讓她謹小慎微的。

李文絮只想保住阿茨。

*

鄒悅一下車就逃命似的跑回總裁辦公室,門虛掩著,清晰可聞地傳來男人倉促的咳嗽聲。鄒悅一個腿軟,跪坐在地上哭嚎:“老板!”

“慌慌張張的像什麽樣子?”賀茨伸指撣走衣服上的煙灰,不耐道,“站起來,快!”

鄒悅臉上的妝全花了,眼淚把睫毛膏糊濕黏成一團,滿身大汗,這幅樣子實在不成體統,是賀茨最不能忍受的。

她勉強平靜下來,但驚恐尤在,戰戰兢兢地問:“剛才警察找我打聽你了,他一定查過了!要是被他發現……”鄒悅察覺到賀茨眼神有異,打了個哆嗦,沒敢再說下去,悄聲道,“老板……我們逃吧……求你了……”

“出息。”賀茨冷嗤。

也許是跟著“朱雀”時日久了,賀茨或多或少也習得了朱雀瘋狂的精神狀態和不要命的作風,他抖著手扯松了領帶,勉強順暢地透了口氣,神色愈發蒼白冰冷:“警察肯放你回來,就說明我們還沒有完全暴露,這時候逃跑只會留下把柄……不許哭!”

賀茨被鄒悅嬌滴滴的哭聲吵得頭暈,揮手讓她趕緊滾。

其實賀茨沒他表現得那樣愛女人。

情場上假扮風流浪子,是“朱雀”吩咐的,賀茨雖然心存不滿也得硬著頭皮把這出戲演下去,脂粉香聞得多了也想作嘔,其實他不喜歡濃妝艷抹的女人,在“朱雀”給他挑的那麽多對象中,唯一讓他心存綺念的,恐怕只有李文絮一人而已。

想到文絮……

賀茨不和李文絮在公共場所約會是有理由的。李文絮是刑警,身份特殊,賀茨闖蕩多年惹了一身腥,連帶著身邊鄒悅一幹人等也沾上了黑色的汙點,其他人也就算了,文絮可千萬不能被扯進來。

當一個男人對女人產生保護欲的時候,他多多少少已經陷進去了。賀茨只恨當年上了朱雀的當,陰差陽錯和‘冢人幫’搭上了邊,朱雀那個人,是不會給他反悔的機會的。

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心靈感應,辦公室的座機電話忽然響了,賀茨生怕是警察,滿心惶恐地接聽,卻是那個讓他日思夜想的聲音。

“阿茨……”李文絮聲音如同暴雨敲打下的柳葉,破碎而又不真實,“阿茨……快逃啊!”

*

半小時後,黃驍帶人沖進乾景集團總裁辦公室,就看見賀茨端端正正地偎著沙發,露出一種介於張狂和人畜無害之間的笑容,像是等著他們來抓似的。

“賀茨是嗎?南臨公安局的,”黃驍亮出了證件,厲聲道,“現在懷疑你犯有故意殺人罪,請你跟我們走一趟。”

說完黃驍擡手一揮,弟兄們一擁而上,前後左右把賀茨圍了個嚴實,打頭的刑警見他沒有反抗的意願,俯身拷住了他的雙手。

賀茨驀然擡眼,絲毫不見慌張,老神在在地說:“警官,我冤枉啊。”

黃驍莫名覺得這家夥的眼神瘆人,不自在地移開眼:“回局裏有的是時間給你解釋,帶走!”

賀茨神情頗為悠閑,慢吞吞地被刑警拽著走了。

這次逮捕行動局裏派了不少人,門口圍攏一圈黑壓壓的人民警察,聲勢頗大,尋常人沒犯事兒的定然會大聲申訴,心裏真有鬼的,或真或假也會叫屈幾句,賀茨卻始終一副無波無瀾的樣子,不像是殺了人,又不像沒殺過人。

黃驍原本篤定季尋的推斷,這會兒倒也有些不確定了,他最後一個走出大樓,此時日落西山,夕陽下有道熟悉的人影,黃驍忙不疊快步向他跑去。

“老賈,你怎麽也過來了?”

賈亮志瞅著賀茨前呼後擁地上了警車,這才收回眼,淡淡道:“他就是‘金蛇’?”

賀茨雖然保養得宜,但真實年齡也三十好幾了,如若他真是那個曾經在各省都翻起過風浪的人,似乎哪裏都說得通。

但賀茨畢竟還沒認罪,黃驍也不好斷定,囫圇點頭道:“可能吧。”

賈亮志沒說什麽,拍拍他的肩:“辛苦了。”

場面話而已,黃驍卻莫名聽出了幾分誠懇,不過老賈向來是個實在人,不懂什麽彎彎繞繞的,能這麽關照後輩也實屬正常。

*

包括王靖、崔韋東、薛新照,不到一周時間連續三人被殺,案件很快上升為“特大”級別,負責審訊的刑警除了季尋之外,還有南臨區公安局的兩位局長。

賀茨的態度卻出人意料,問什麽答什麽,事無巨細,除了中間說得口渴求了杯水喝之外,全程表現得像只無辜受冤的小白兔——

“二十號晚上——也就是王靖死的那天,你在幹什麽?”

“出差剛回來,在機場就被客戶攔住了,非要請我吃飯,你也知道我們做地產的,總有數不清的人情送上門來,坐到我今天的位置,應付這些實在分身乏術,可又沒什麽辦法——難道買賣能不做了麽,你說是不是,警官?”賀茨扯過一張紙巾,寫上一間餐館的名字,“你們要是不相信,去查監控,或者去問恒昌的王總就知道了……不過那晚沒喝酒,聊到八點飯局就散了,我就直接回家了。”

局長摸著他那顆光禿禿的鹵蛋頭,愁得頭皮都快被撓破皮了,皺眉問道:“誰能替你證明?”

“送我回家的司機小張,唔……說起來有件事挺不對勁,那晚不是下著暴雨嗎,一般這時候小張都會在我家一樓的客房歇下,方便第二天早上送我去上班,可那晚他堅持要走,說約了女友吃飯,好像……是去國際金融大廈吧,用得還是我們集團的專用折扣呢。”

局長和副局長互相交換了一個閃爍不定的眼神,無聲宣告著彼此的一頭霧水。

“小季啊,你不是說,已經確定賀茨是兇手嗎?怎麽又對不上了?”局長委婉地表達他的不滿,“我都快被搞糊塗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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